那些记忆中的袅袅炊烟

母亲说她小的时候,家里有一头牛,牛的眼珠子很大,骨碌碌转着,仿佛能看穿人的心事。母亲小时候经常牵着牛儿去野地里吃草,牛吃草,母亲则想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。那时候的天空蓝蓝的,泥土毫不吝啬的芬芳,午后的阳光褪去晨间的刺目,变得温和起来,能感受到它每一寸的偏移,像无声的安抚。直至村庄开始升腾起第一缕炊烟,很快挨家挨户的黑色烟囱都会冒起炊烟,这时候,母亲就会牵起牛儿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
我出生晚了一步,没赶上牵牛的黄金岁月,但我赶上了田野间*后几年的风,风吹过稻穗,我能闻见风中有收获的味道,如同很多年前那个遥远的午后,母亲所闻见的那种味道。风把炊烟塑造成各种形状,有时是盈盈一条丝带,忠诚而朴实;有时杂乱无章、溃不成军。清晨,它温着一锅开水,揭开锅盖,水咕噜噜冒着泡儿,边缘滋啦啦的响着,这时候,曾祖父会把热水壶的木塞全部拔掉,在壶嘴处放一只黄铜漏斗,开水顺着漏斗被一口一口喂进壶嘴,等它们喝饱了才开始煮我们的白米粥。那些水壶的年纪都很大了,有的比我还大,有关它们的全部秘密,我不能了解,我只窥见了它们古旧生命的某个时辰。我想那时我还太小了,小到读不懂岁月爬行的斑驳轨迹、读不懂墙上生长的一条裂缝的隐秘心事、读不懂缓慢腐朽的桌椅板凳发出的轻微叹息,我只知道我要快快长大长高,这是母亲告诉我的。直至很多年后,我仍会骄傲的说,我是被炊烟拉扯大的。这种养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也许是从一碗滴了香油、撒上葱花的鸡蛋羹开始的,又或者是一勺骨头汤,伴在米饭里,被祖母一口一口的喂着。炊烟拉扯我长大一定耗费许多心血,就像它当初拉扯我父亲长大,我看到烟囱更黑一点了,那时我已能坐在曾祖父身边,往噼里啪啦冒着火苗的炉灶里扔上一两把木柴,我想象着锅里应我而熟的一两粒米、不用想也知道的炊烟的欢腾、以及在此后更为久远的岁月里,会有那么一小把火来将我温热。刘亮程有一篇文章叫做炊烟是村庄的根,而村庄是一个人的根,它连接着过去与未来,是生命的起点。

一缕炊烟不比一粒尘土更加实在,扬起的尘土还会再落下,飘走的炊烟却是永远的飘走了。可在无数个夜里,它又飘回到我的梦中。梦中的村庄显得更为渺远,像隔着一个时空在向它张望,鸡鸣鸭叫还是熟悉的、浮粪四溢却不嫌恶,炊烟照常升起......

假如遗忘才是消失的开始,那些记忆中的炊烟将随着我的生命存在,因为它曾那般的装点我梦乡。

吴江五院  胡学勤